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行業協會將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是民間的行會還是變相的政府部門？

　　2003年10月29日，一紙來自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的《民事裁定書》，讓陳術明和劉志平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起被重慶媒體稱之為“中國會計師事務所改制第一案”的案件又一次峰回路轉。

　　《民事裁定書》的主要內容如下：“一、本案由本院另行組成合議庭進行再審；二、再審期間，中止原裁定的執行”。

　　為了爭奪對這間被業界稱為“西南第一”會計師事務所的控制權，原重慶天健會計師事務所專業標準部經理陳術明、辦公室主任劉志平，與以該所法定代表人傅思福為首的另一方之間的較量已進行了三年。三年里，雙方的矛盾從相互宣布“罷免”發展到對簿公堂，而官司則從中級法院打到了高級法院。

　　禍起蕭墻重慶天健會計師事務所（以下簡稱“天健所”）是重慶目前唯一一家擁有審計上市公司資格和金融審計資格的會計師事務所，其2000年營業額達到2000萬元左右，為當年西南地區之冠。

　　該事務所的前身是重慶市會計師事務所，為該市財政局的下屬處級單位。1998年底，重慶會計師事務所脫鉤改制，更名為重慶華源會計師事務所有限責任公司。

　　進入2000年，重慶華源會計師事務所醞釀再次實施改制，將有限責任公司改制為合伙制形式。同年7月，該事務所更名為“重慶天健會計師事務所”，并開始啟動改制，成立改制委員會，并按相關程序產生了首席受讓股東和首席受讓團，形成了《重慶華源會計師事務所有限責任公司內部股份轉讓方案》（以下簡稱《方案》）等相關文件。

　　據《方案》顯示，公司改制將分兩步走，“第一階段完成內部股份集體轉讓，公司對外法律關系維持不變；第二階段由新的股東選擇適當時機依法轉為有限合伙制，完成改制的最后目標。”首席受讓團成員為傅思福、石義杰、劉志平、陳術明四人。

　　2000年9月15日，事務所股東會通過了由事務所委托律師起草的《股權轉讓協議》（以下簡稱“9.15協議”）。隨后，受讓股東和33名出讓股東當著重慶市公證處工作人員的面簽署了該協議。根據該協議，傅思福、石義杰、陳術明和劉志平分別持有事務所35％、25％、20％、20％的股份。在協議中明確規定協議經公證后生效，作為出讓股東唯一出資證明-出資繳款收據-同時失效。同時，按照股東會通過的《內部股份轉讓方案》的規定，“股東會停止履行職權并宣布解散，改制委員會同時撤消”。

　　不久，這一協議便被推翻。

　　2001年2月28日，以傅思福、石義杰為代表的原天健所18位股東倡議，召開臨時股東大會。3月20日，該所召開了由36名股東參加的臨時股東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解除原《股權轉讓協議》的議案，通過了對《股份受讓股東產生辦法》進行補充的議案。

　　但是陳術明、劉志平拒絕在協議上簽字。

　　因為按照新通過的議案規定，陳劉兩人的股權合計將由原先的40％降至10.5％。而傅思福與石義杰的股份卻從原來的60％上升到了75.4％。

　　陳術明指責傅的行為是非法的：“召開一個業已解散的股東會，并由此形成對我們合法權利的掠奪和侵害。”

　　但是新的內部股權轉讓行動并沒有因為陳劉二人的反對而停止，在其后的日子里，31名股東在向原受讓團成員發出解除原《股權轉讓協議》的相關函件以后，陸續按新的協議進行了股權轉讓。

　　矛盾日益激化，終于走到了對簿公堂的一步。2001年4月27日，陳術明和劉志平以傅思福和石義杰以及龍文虎等27名天健會計師事務所的人員為被告，向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確認2000年9月1日至9月15日與被告之間簽訂的股權轉讓協議合法有效，并繼續履約，并確認第一、第二被告與其余被告之間所簽訂的股權轉讓協議無效。

　　注協插手據知情人透露，為天健所引來訴訟之災的臨時股東大會之所以召開，與重慶市注冊會計師協會的一個函件息息相關。

　　2001年3月2日，重慶市注協相關領導，曾一致表態支持按照股東會決議和四位股東簽署的協議，將事務所改制為合伙制會計師事務所。

　　但在3月4日，該市注協相關領導又召集事務所四位受讓股東開會，宣布支持傅思福并否定此前簽署的協議，并且要求“重新選舉”事務所股東。

　　據悉，有天健所股東于2000年9月15日簽訂股權轉讓協議后，將新公司章程及公司變更登記申請書，上報重慶市會計師協會審批。該協會于10月13日對其復函，復函稱，“你所送審《重慶天健會計師事務所有限責任公司章程（修改稿）》和《公司變更登記申請書》收悉，經審核發現不符合財政部關于《有限責任會計師事務所審批辦法》……即設立有限責任會計師事務所應當由四名以上符合規定條件的發起人出資……故不予批復。”

　　陳術明認為這是對手的一個“手段”。他說，“事務所實施內部股份轉讓之后的改制方向是合伙制，而不是有限責任公司，按規定，合伙制會計師事務所有四個股東就夠了。”陳術明有些激動，“向注協遞送的所謂申請和章程上也沒有我和劉志平的簽字”。而且，“此次送審的《章程》也未以任何形式通過公司的股東大會審議”。

　　2000年3月15日，重慶市注冊會計師協會再次下發文件（渝會協「2001」19號），明確同意“在四名受讓股東無法通過協商一致解決法定登記條件的情況下，可以召開37名股東的股東大會，撤消四人受讓協議，由股東重新選擇受讓股東及簽定股權受讓協議”。

　　基于此，3月19日，傅思福以天健所董事長名義簽發了該所董事會《通知》稱，“…重慶市注冊會計師協會對本公司現有組織機構和運行機制的批復，確定現有董事會、法定代表人及其組織機構所行使的職權是合法有效的，任何否定現有董事會、法定代表人……都是非法、無效的”。

　　3月20日，天健所召開了臨時股東大會，并通過了前述的股權轉讓協議。

　　事后，重慶市注冊會計師協會副秘書長廖興財向媒體解釋注協行為的依據：天健所在沒有真正實現有限責任制或合伙制以前，雖說有內部的“君子協議”，但并不等于新的有限公司就成立了。為此，該市注協作出了同意天健所重新選擇受讓股東的批復。

　　而天健所所長傅思福，拒絕就此事接受本報采訪。

　　行會還是政府部門？

　　2001年10月29日，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就此案做出一審判決，支持原告全部訴訟請求。

　　而被告方在判決作出后，立即向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上訴，經過公開審理，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于2002年6月16日作出“民事裁定”：撤銷一審法院的判決；駁回陳術明、劉志平的起訴。

　　法院認為，“市注協對會計師事務所轉制、股權的轉讓的審批行為具有行政屬性，由此產生的糾紛不屬于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的范圍。”

　　這樣的結果把陳術明和劉志平推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

　　9.15協議過后，四位受讓股東分別與轉讓方簽訂了股權轉讓協議。事后，陳術明按照協議支付了兩期股權轉讓費。據陳、劉兩人稱，為了支付這兩期轉讓費，陳術明和劉志平共借貸了170多萬元的債務。按照原來四人的商議，在事務所轉制為合伙制后，他們將用事務所的紅利來進行償還。

　　但是二審之后他們這一設想自然是落空了，但又不能收回已經付出的款項，“因為法院沒有對協議是否有效作出判決，如果我們收回，那么等于我們自動放棄股權”，陳術明說。

　　好在，他們終于等來了本文開篇的那一紙來自重慶市高院的《民事裁定書》。

　　陳術明的代理律師蔣伍季認為，此事之所以變得復雜，主要是涉及到重慶市注協的角色問題。他稱，“沒有任何法律、法規規定會計師事務所的股份轉讓協議需經批準，而法律僅規定只有事務所的設立和改制要經批準。”他反問道，“應該是法院還是注協來確定9.15協議的合法性？”

　　西南政法大學法學系教授李祖軍，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表示，在中國的客觀環境下，那些在與相關行政部門關系緊密的社團組織，究竟如何確定自己的角色一直是個問題。“除非經過法律或相關部門授權，民間社團一般不應該行使行政權利。”但他同時也認為，在中國，這一點常常很難分開，“這是一個普遍的現象”。

　　重慶注冊會計師協會成立于1997年，據其工作人員介紹，也是重慶市財政局下屬單位。其秘書長由重慶市財政局下屬注冊會計師管理中心主任兼任。該協會同時也是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的地方組織。

　　按照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章程，該協會具有負責辦理注冊會計師注冊、事務所設立有關事宜，監督、管理其執業情況等方面的相關職責。但其章程所根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注冊會計師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審計法》以及財政部所頒發的《有限責任會計師事務所審批辦法》，均未規定其具有對會計師事務所內部股份轉讓、改制等相關事宜的管理權限。

　　“說實話，（他們）雖說是行業協會，但其實和行政部門不過是兩塊牌子一套班子，”一位原天健所的注冊會計師對記者說，“誰也說不清楚他們是社團還是行政部門。”